嬴政统一，西汉以来多被认为严刑峻法。清初陈恭尹（岭南三大家之一）也持这种看法，有“读秦记”：谤声易弭怨难除， 秦法虽严亦甚疏。夜半桥头呼孺子，人间犹有未烧书。生活在明清鼎革之际、感受文字狱气氛的他别有情怀。

秦律久已失传，该看法是间接猜想甚至想象。1975年湖北云梦睡虎地秦简出土，大部分是法律文书，对秦律看法出现了颠覆性改变。近日看文物出版社1978年版《睡虎地秦墓竹简》（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编）甚有趣，书开篇说明：“1975年12月，在中共湖北省云梦县委领导下，湖北省博物馆、孝感地区亦工亦农考古训练班、孝感地区和云梦县文化部门，在云梦睡虎地发掘了12座战国末至秦代的墓葬，其中11号墓出土大量秦代竹简。这是第一次发现秦简……竹简原藏棺内，保存较好，字迹清晰，只有少数残断。这批秦简经科学保护，细心整理拼复后，总计有简1155支（另残片80片），内容计有下列10种：一《编年记》二《语书》《秦律十八种》四《效律》五《秦律杂抄》六《法律答问》七《封诊式》八《为吏之道》九、日书》甲种十《日书》乙种。秦律十八种有：田律、廄律、仓律、金布律、关市、工律、工人程、均工、徭律、司空、军爵律、置吏律、效、传食律、行书、内史律、尉杂、属邦。……秦律杂抄摘录的律名计有:除吏律、游士律、除弟子律、中劳律、藏律、公车司马獵律、牛羊律、傅律、敦表律、捕盗律、戍律等十一种。”睡虎地秦简出土虽在特殊年代，但有大批一流专家参与整理、注释，李学勤定稿。

出土秦简只反映了秦律小部分，可见秦律种类之繁多、内容之细，有刑法、民法，有实体法也有程序法。有专家基于这批秦简研究认为：后人过分夸张了秦律的残暴性和野蛮性，有些不符合历史真实，如司马迁说秦律重赏重罚“不告奸者腰斩，告奸与斩敌首同赏”，《盐铁论》说秦的连坐法“以陷无辜，累无罪，以子及父，以弟及兄，。一人有罪，州里惊骇，十家奔七”，桑弘羊说秦有“盗马者死，盗牛者加”等均非历史事实，如伤害了帝王驾车的马也不过是“赀一甲”（罚缴一副铠甲，睡虎地秦简中有大量赀几甲、赀几盾的处罚，秦皇和汉武一样，打仗穷疯了拼命搜刮）。还有专家基于对1983年湖北江陵县张家山三座西汉初年墓葬出土的1000余枚汉简（其内容包括汉律、奏谳书等）的比较研究，认为汉初法律系全部继承秦律，总体来说甚至比秦律更为严苛。

笔者最感兴趣是史记关于陈胜的记载。秦汉间风云际会，陈虽不是男一号，但率先登场、掀起高潮的是他，关键一段选入中学课本至今不忘：“二世元年七月，发闾左適戍渔阳，……失期，法皆斩。……今亡亦死，举大计亦死，……”（《史记·陈涉世家》）两条罪：失期（延误日期）、亡（逃跑），处罚都是死。睡虎地秦简咋说？

“御中发征，乏弗行，赀二甲。失期三日到五日，谇（斥责）；六日到旬，赀一盾；过旬，赀一甲。其得也，及诣。水雨，除兴（免除本次征发）。”这是最接近的一条，不过参与睡虎地秦简整理的高恒认为戍卒不能等同徭徒，但该条仍大有参考价值。

“屯长、什伍知弗告，赀一甲；伍二甲。屯表律”

“戍律曰：同居毋并行，县啬夫、尉及是吏行戍不以律，赀二甲。”

“今甲从事（服役），又去亡，一月得，何论？当赀一盾，复从事，从事又亡，卒岁得，何论？当耐（应处耐刑，刑罚的一种，剃去鬚鬓）。”

“不会（指征发时不应征报到），笞；未盈卒岁得，以将阳又行笞。”

“亡自出……亡五月十日，无它坐，莫覆问。以甲献典乙相诊……”

相关六条看不到“失期、亡”处死的直接/间接依据，范围上讲睡虎地秦简小于秦律，其不载不能说秦律一定没有，但可能性不大。睡虎地秦简提到死罪只有几条，一条是“同母异父相与奸，何论？弃市。”很怪异？还有一条“疠（麻风病）者有罪，定杀（淹死）。……或曰生埋，”讲科学？秦法虽严亦甚疏？。

《史记》有误？《史记》史实历来评价很高，20世纪考古发现印证了不少《史记》记载。当然有方家指出，出于特定原因，《史记》秦的记述可靠性稍差。有人认为司马迁同情张楚政权，忽视秦律“不可抗力”的規定。睡虎地秦简下限时间估计是秦始皇三十年，最大可能性是秦始皇死后，二世根据赵高建议“于是，更为法律”，即修订秦律，使它更加严苛，“偶语诗书者弃市”、“以古非今者族”、“失期法皆斩”等等可能是修改加入、司马迁据此载入《史记》的。这解释逻辑上也有挑战：二世修改秦律“二世元年七月”就施行？太高效了。

二千多年的糊涂账。2002年6月湖南龙山里耶古城址出土大量简牍，总数达36000支左右，大部分简牍记载的是秦王嬴政统一中国后的秦代，整理解读出来，秦的历史会更清楚或更糊涂？